《上韩太尉书》苏轼&《上枢密韩太尉书》苏辙
上韩太尉书【宋】苏轼
轼生二十有二年矣。自七八岁知读书,及壮大,不能晓习时事,独好观前世盛衰之迹,与其一时风俗之变。自三代以来,颇能论著。
以为西汉之衰,其大臣守寻常,不务大略。东汉之末,士大夫多奇节,而不循正道。元、成之间,天下无事,公卿将相安其禄位,顾其子孙,各欲树私恩,买田宅,为不可动之计,低回畏避,以苟岁月,而皆依仿儒术六经之言,而取其近似者,以为口实。孔子曰:“恶居下流而讪上,恶讦以为直。”而刘歆、谷永之徒,又相与弥缝其阙而缘饰之。故其衰也,靡然如蛟龙释其风云之势而安于豢畜之乐,终以不悟,使其肩披股裂登于匹夫之俎,岂不悲哉!其后桓、灵之君,惩往昔之弊,而欲树人主之威权,故颇用严刑,以督责臣下。忠臣义士,不容于朝廷,故群起于草野,相与力为险怪惊世之行,使天下豪俊奔走于其门,得为之执鞭,而其自喜,不啻若卿相之荣。于是天下之士,嚣然皆有无用之虚名,而不适于实效。故其亡也,如人之病狂,不知堂宇宫室之为安,而号呼奔走,以自颠仆。昔者太公治齐,举贤而尚功。周公曰:“后世必有篡弑之臣。”周公治鲁,亲亲而尊尊。太公曰:“后世浸微矣。”汉之事迹,诚大类此。岂其当时公卿士大夫之行,与其风俗之刚柔,各有以致之邪?古之君子,刚毅正直,而守之以宽,忠恕仁厚,而发之以义。故其在朝廷,则士大夫皆自洗濯磨淬,戮力于王事,而不敢为非常可怪之行,此三代王政之所由兴也。曾子曰:“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。”天下之人,幸而有不为阿附、苟容之事者,则务为倜傥矫异,求如东汉之君子,惟恐不及,可悲也已。
轼自幼时,闻富公与太尉皆号为宽厚长者,然终不可犯以非义。及来京师,而二公同时在两府。愚不能知其心,窃于道涂,望其容貌,宽然如有容,见恶不怒,见善不喜,岂古所为大臣者欤?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为,而翘翘者又非圣人之中道,是以愿见太尉,得闻一言,足矣。太尉与大人最厚,而又尝辱问其姓名,此尤不可以不见。今已后矣。不宣。轼再拜。
上枢密韩太尉书【宋】苏辙
太尉执事:辙生好为文,思之至深。以为文者气之所形,然文不可以学而能,气可以养而致。孟子曰: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今观其文章,宽厚宏博,充乎天地之间,称其气之小大。太史公行天下,周览四海名山大川,与燕、赵间豪俊交游,故其文疏荡,颇有奇气。此二子者,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?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,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,而不自知也。
辙生十有九年矣。其居家所与游者,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;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,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;百氏之书,虽无所不读,然皆古人之陈迹,不足以激发其志气。恐遂汩没,故决然舍去,求天下奇闻壮观,以知天地之广大。过秦、汉之故都,恣观终南、嵩、华之高,北顾黄河之奔流,慨然想见古之豪杰。至京师,仰观天子宫阙之壮,与仓廪、府库、城池、苑囿之富且大也,而后知天下之巨丽。见翰林欧阳公,听其议论之宏辩,观其容貌之秀伟,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,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。太尉以才略冠天下,天下之所恃以无忧,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,入则周公、召公,出则方叔、召虎。而辙也未之见焉。
且夫人之学也,不志其大,虽多而何为?辙之来也,于山见终南、嵩、华之高,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,于人见欧阳公,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。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,闻一言以自壮,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。
辙年少,未能通习吏事。向之来,非有取于斗升之禄,偶然得之,非其所乐。然幸得赐归待选,使得优游数年之间,将以益治其文,且学为政。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,又幸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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